一九三○年代印尼鄉鎮華僑教育說起 徐振亞 最近兩期的「印尼僑聲」,連續提到謝小謝先生,勾起我童年往事,不過卻是 模糊的回憶,因為那倒底是超過一個甲子以前的事了! 就從民國二十七年開始說吧,那年六月父母親帶著妹妹與我,離開江蘇省南通 縣西亭老家,走的鄉間小道,避開幹道日軍部隊的盤查,先乘獨輪車再搭內河客運 火船,夜晚到達長江口的海門港口,次日再搭渡輪橫渡寬闊如海的長江口到上海。 當時上海尚未淪陷,國際通洋輪船還集結,七月下旬趕上開往爪哇各港口的荷蘭渣 華客貨運班輪,九月初到達泗水。我的雙親都是從事華僑教育的老師,之前已曾在 東印度群島也就是現在的印尼共和國境內幾個城島創校執教。按七月中旬各地僑校 人事均已底定也開學了,終經泗水當地報館及書局的幫忙,尋得東爪哇東隅外南夢 屬的鄉鎮者則(Djadjag)華校尚未開學,急需校長夫婦教師,我父亦在別無所選下 ,立即趕去應聘。 地圖上也不見地名 這個小地方,連最詳細的地圖也不見地名,的確是小到不能再小,是新的鄉村 市集,沒有郵局,也沒有電話及警站,祇有村長辦公所的,一條街上四五十家華人 店家及一間米廠。是他們的子女需要一間學校,教育下一代,因此在鄉村的另一端 ,距市集五百公尺的椰子園內簡單的穀倉充當學校,椰葉編織的屋頂與竹片編的牆 壁,一通間排了二十幾張課桌及兩張黑板,是學校也是教室。我的雙親就這樣接下 來,稍加安排的第三天就開學上課了。倉促中開學,第一天來校學生才三十人不到 ,這就是華僑先民村鎮華僑學校,說它私塾也不為過,有校長及老師都可以開班上 課授徒的。那時期荷蘭殖民政府開學校是完全開放,祇要由鎮上僑民組成董事會向 鄉長辦公室報備即可,因此有華人聚集的鄉鎮,幾乎都有華校的身影。 夢般香水市外南夢 外南夢郡(BANJUWANGI)百餘公里鐵公路沿線城鎮就有八個鄉鎮共有八間大小華 校,規模當以郡政府所在地的外南夢中華學校最大,那時期謝小謝先生是校長,小 學班級齊全,學生兩百餘人,有八九位教師。在鄉鎮的小學生眼中,是了不起的大 學校,學生是穿鞋子上學,鄉鎮卻是赤腳的。兩三年後才進步改善! 說起外南夢這頗具詩意的名稱,既不是音譯也不是字意取名,BANJUWANGI的土 話的字意應是「香水」,當初原住民取名亦必有其來源的,若照字音應為峇尤哇義, 八桿也打不到譯成「外南夢」,除非是詩人一時靈感而夢中想出來的夢境地方。其 實當年文化沙漠時期,學校老師及校長猶如地方領導,中文地名幾乎都由他們訂定 。例如家父就曾為Djadjag似音非音的取為「者則」,校董們無意見後大家告訴大家 ,居住地中文名稱為「者則」,學校為者則中華會館,簡稱者華,就如此沿用下去 。其他幾個地名:Rogodjampi為羅果占碑,該地華校簡稱羅華:Serono實洛諾華 校為實華;Genting銀亭為銀華,用銀字多美好與幻想;Glemor 格速慕爾簡稱慕華, Kalibaru加里峇汝為加華,Kalibru manis未取中文名,後學校併入加華。 民國二十九年起外南夢地區各華校校長間已有彼此交往,夢華是地區龍頭老大 ,謝小謝校長發起組成「夢屬教師聯合會」,擴大老師學生的視野,相互交流教學 經驗,傳遞祖國文教訊息,每學期舉行教師聚會,並交換教學活動,或是在各地舉 行校際學生的作文比賽,演說比賽及書法比賽等,體育方面則是籃球大賽或埠際球 賽等等,有競賽才會有進步。 當祖國展開了全面的抗日戰爭,海外或稱南洋華僑均支持抗日,出錢出力,文 化及教育界的抗日代表作,發動募捐購戰機、募捐賑濟戰爭災民,由學生組隊持鐵 筒上街募款,直到日本南侵才止。引發了日本帝國主義政府的仇視,日軍完全進佔 爪哇的第一個動作,大肆逮捕華僑抗日積極份子,首當其衝目標當然是文化教育界 人士,謝小謝先生是東爪哇邊區的大目標,在外南夢被逮捕拘禁虐待侮辱,最後移 送西爪哇芝瑪虛集中營拘禁受難。我父在內地已有逃難經驗,得悉日軍登陸爪哇後 幾日,先逃離者則,暫藏在深山農村僑胞家月餘,待風聲暫歇,再化名向泗水大城 市逃難,夢屬各華校當時均被日軍搜索,逮捕未及逃離之校長數位,學校也因此長 期停課,夢屬華僑子弟陷失學之境,事實上日佔領軍暴虐無理,敵視華僑教育,戰 爭時期僑胞心態低調能避就避的! 日軍南侵僑校關閉 不過大城市如泗水在恢復安定後,軍政府為安撫人心核准親日華人開學校,但 限小學課程,並必須加授日本語文,規定朝會唱日本國歌。我父得友人幫忙進入泗 水新華民眾小學任教,解決生計免於失業之苦,我就是這間小學的第一屆畢業生, 也有幸流落的中學老師在校內非正式開初級中學補習班,為學生們補授。泗水是爪 哇重要城市,不到兩年,美英聯軍開始有力量反攻,幾乎每週要來空襲,再就是各 式機種日日輪番來炸,又陷戰爭狀態,熬到一九四五年八月日軍大敗而投降。該年 度九月聯軍派荷蘭軍隊來接管,印尼民族覺醒搶得日佔領軍武器而抗拒,在泗水爆 發荷印獨立戰,交戰中學校連續幾天受砲擊,在校老師恐慌而展開出走逃難,大家 無目標跟人群走,反向進入內地滯留數地難民營數月,得悉外南夢無戰 事,乃決定回者則。很快學校亦復課,學生反較戰前大增,半年間夢屬華校都紛紛 恢復,謝小謝獲釋後,亦返外南夢,年餘轉往東爪哇瑪琅中華中學任教文史老師, 瑪中雖新開,但師資齊全素質高,校務發展極快。 重光後親共讀書會崛起 我父返者則後,更積極推展校務,蓋新新舍,學生已增加到一百數十人,班級 齊全,亦應需求開辦初中班,也是者華的極盛時期。但夢屬各華校,由於部份校長 或教師在日軍佔領期間,當各城鄉鎮華校關閉,致教師流亡及改業,回流不及,復 校緩慢,勉強者以當地年輕戰前中學生充代課教員,夢屬教師聯合運作不起來,學 校間交流停頓。不過左派份子隨著祖國的國共分裂戰爭而浮現,各校年輕的代課教 員串聯組成「讀書會」,幾乎每兩週聚會交換「讀書」心得,輪流編「壁報」,交換 張貼於各校,開始向學生貫輸前進思想,夢屬教師「讀書會」的領導人為實華校長 章臣桓,江蘇省江陰人,受過祖國正式高等教育,屬資深教育界人士,組織及滲透 能力強,當時大家還看不清。後來據當地友人告知,他們的勢力擴及印尼原住民, 成為印共大溫床。一九六五年蘇哈托總統鐵腕清共,與中共政權斷交,將印尼境內 的親共華人數十萬人驅逐出境,章臣桓亦在列,返回江蘇後當高官。十四年前(一 九九一)年我首次赴南京省親,得悉他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協代表,江蘇省 僑辦主任,江蘇僑聯會長等,也得悉了他當年在夢屬吸收培訓的幹部亦多在北京當 官,可見中共早在四五十年前在南洋布線,推動共產主義,而且由根部做起! 現時再回憶,我家再次返者則,父親在董事會的全力支持下,校務快速發展, 週邊鄉村華僑子弟都來就學,因此再次擴建校舍,而且是全磚造漂亮屋舍,又應較 遠鄉鎮華僑要求設分校,父親每日奔波,備極辛勞,卻也甘之如飴的。兩年後卻發 現他的子女教育前途問題,雖然者華亦開初中班,但學生不足,老師難求,難以 為繼。乃於一九四七年六月痛下決心,辭去苦心經營的者華,而先到泗水西南百公 里城市多隆亞公華校任校長,我則送往附近的諫義里中華中小學連續初中教育,次 年七月印荷和談成功,荷軍及其臨時政府撤離印尼,內地行往泗水交通恢復,我家 獲得以難民身份返回泗水,父親受聘聯合中學教務主任,我也幸運的進入聯合中學 高中部解決教育大事,畢業後第一批受保送來台大就學。 天下父母心望兒成器 其實天下父母同此心,謝小謝先生也早我們一年,為其一子一女教育投奔瑪琅 中華中學任教,本會會員黃添福先生告知,謝小謝先生於一九五○年受聘三寶壟華 僑中學任教務主任,黃兄曾受教謝先生夫婦。似乎謝小謝先生就長住於三寶壟,本 刊丘尚堯兄文章有提及謝先生一九六七年終歿於三寶壟。 本文寫來拉雜無比,由謝小謝先生古早期在爪哇島一角外南夢辦教育起,敘述 了華僑早期在印尼鄉鎮的情況,其實也是華僑教育的縮影,華僑足跡遍及印尼各個 角落,凡是有華人就有華校的地步,這種傳承中華固有文化的精神十分令人感佩。 同時期家父徐公君良也在夢屬入小鎮者則華校任校長,所以我以親身參與的經歷寫 了這篇算是歷史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