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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成立大會紀念特刊
擦身而過
作者:鍾怡雯

鍾怡雯(1969-)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學士及國文所碩士,國文所博士生。曾獲:九歌年度散文獎、聯合報文學獎散文第一名、中國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及評審獎、新加坡金獅獎散文首獎、星洲日報文學獎散文推薦獎及首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散文獎、梁實秋散文獎、華航旅行文學獎、圖書金鼎獎。著有:散文集的《河宴》(95)、《垂釣睡眠》(98)、論文集《莫言小說:「歷史」的重構》(97),主編《馬華當代散文選 (1990.1995) 》 (96)  個人文學網頁《小狐居》。

我長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未入大學前,我留一頭比男生更短的髮,不穿裙,慣常套著牛仔褲球鞋大剌剌走路,加上游泳打球長時間曝曬,陽光下行走又絕不打傘,因此膚色黑亮。黝黑的皮膚偏偏雕上過濃的五官和堅定的眼神,使我看起來十分陽剛。那樣的形象,婉轉的說法是形象健康、具野性美,誠實的說法嘛,就是男人婆。

是台北徹底改造了我。

上了大學,五個室友對我的身世十分好奇。彼時旅遊風氣不盛,馬來西亞在她們的認知裡,大概和非洲一樣,同屬蠻荒不毛之地,藏著很多謎。有人還問,聽說你們住樹上?

我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虛構了一個讓大家都很快樂的故事。那時離高中畢業已九個月,過肩的頭髮適時調和了我的陽剛之氣。九個月來我當過國小老師、成衣廠的會計,不常和陽光打交道。到了台北已入秋,再沒有赤道的暖陽來親吻我的皮膚。於是和馬來人一樣的膚色迅速褪去,沒有健康膚色為底,五官不再濃稠得讓人受不了。總而言之,我增添了陰柔之氣。

室友們個性溫和浪漫,穿著打扮像洋娃娃,蕾絲邊長裙繫蝴蝶結,燙過的卷髮上也,常常停著蝴蝶髮夾,對大學生涯充滿綺麗幻想,視我的成長為傳奇。那時我大概頗像菲傭或是越南新娘吧,跟她們溫柔可人的氣質相較,我的長相、穿著打扮和怪腔怪調勾引起她們的綺思遐想。一則活生生的傳奇就住在--一○四室,她們怎麼捨得,白放著睡不著的夜裡,她們輪流壓榨我的過去。我也不過活了十九年,扣掉沒甚麼印象的童稚時期,剩下的時間大部分在讀書。可以滿足她們耳朵的「傳奇」,對我而言,其實也是傅奇--口耳相傳聽來的奇聞。

我不想重覆給室友講過的故事,何況很多是我的半虛構--為了早早哄她們睡下,傳奇裡總是加油添醋,即興表演加上豐富的想像力。我把西方的吸血鬼、中國的彊屍、馬來人的油鬼仔、香蕉鬼,以及各種幽魂怨鬼,融入馬來西亞的神秘背景,再加上降頭和巫術,室友們對我簡直又愛又怕。召魂似的,在我的繪聲繪影之下,宿舍一時滿佈鬼魅。結果是,大家都睡著了,剩下想像力奔騰的我,瞪著天花板到天明。宿舍的暗夜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想像力搧起來的鬼魅,似乎從老遠的赤道雨林飄洋而來。鬼,成了發揮想像力的工具。

講了一年虛虛實實的鬼故事,其實,我並沒有見過鬼。只是漸漸覺得,在肉身所能感知的空間裡,並存另一個神秘的世界,尤其在不眠的夜裡,那種直覺變得非常清晰。就像室友們常常耳提面命的:「匪諜就在你身邊」,那個世界的眾生,也跟匪諜一樣「就在你身邊」,紅塵裡與我們擦身而過。大部分的人對他們是沒有感覺的,這是上天賜予的福氣;像我這樣常與他們打交道的人,必須消耗大量的精力能量,為此疲累不已。這樣說來有些吊詭,在那充斥鬼話的油棕園,四處可能真的住滿各式各樣、不同種族的鬼。除了華人印度人馬來人,還有曾經殖民過的英國人日本人葡萄牙人荷蘭人,那塊土地是鬼的聯合國。只是彼時我太過陽剛,諸鬼近不得身,所有的鬼故事僅止於聽說。另一種說法是,我的磁場跟他們太遙遠,無緣感知。後來被歸為他們均同類,不知道是鬼故事講多了,或是頭髮漸長,少曬太陽而陰柔之氣漸盛。又或者是用宿命論的說法,我本來就跟他們有緣全連皮相也,終於連皮相也漸漸相似起來。

一般人統稱他們為「鬼」,我習價稱他們為「魂」或者「靈」。「鬼」的形象太陰森,令人想起齜牙咧嘴的恐怖形象,那是港劇或是恐怖片均刻板造型,馬來西亞的香蕉靈就不是。雖然民間稱她為鬼,實際上她是風情萬種的馬來美女,長髮及腰,只對男人現形。傳說在香蕉結苞時,紅絲線一端繫在火紅的苞上,一端繫在腳指頭,半夜就會有艷魂循線而來。當年寫(聊齋)的蒲公齡如果到過馬來西亞,一定不會放過這則野艷的香蕉傳奇。因此有台灣的朋友準備到馬來西亞,我一定會叮囑再三,別忘了帶綑紅線哦!可惜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勇於嘗試。他們未免太膽小,辜負了我牽紅線的美意,也錯過可能的難得艷福。

我特別喜歡香蕉有魂的說法,那聽來很像先民的泛靈論。有靈魂的不只動物,植物也一樣,一種萬物平等,而且很有想像力和靈性的論調。一位號稱能陰陽相通的朋友認為,我對廟宇心存畏懼,卻對探索神秘的世界極感興趣,而且喜歡一些造型陰森奇特的雕塑玩偶,跟我屬陰的氣質有絕對關係。尤其是我的頭髮太長,整個人陰森森的總讓他想到鬼。自從他宣稱看到我身邊跟著圍陰影後,再不肯跟我見面,因為那鬼影足足讓他頭痛好幾天,妨礙他的身心健康和做事賺錢。有事打電話就好,別見面了。還有,有空記得多去廟裡拜拜多燒香。末了那句,他說得語重心長。

我聳聳肩,不以為然的掛了電話。只怕香還沒燒,我過敏的鼻子就會哈啾抗議。從小就不敢進廟,來台灣之後,偶爾幾次陪朋友到廟裡,也不太敢正視神明,不小心瞄到祂的表情,立刻心跳加速,腦海片空白,做了虧心事似的。廟和警察,同樣讓我害怕。安靜的廟太嚴肅,連走路都要擔心步子太重太急,吵了神明。熱鬧的廟香火又過於鼎盛,煙霧迷濛,薰得人淚眼模糊。最重要的是,每一回入廟,我都很緊張,從沒弄清楚裡面的神長甚麼模樣。拜拜的時候一定要先默唸神的名,我的學生和朋友都樣告誡我。可是我總是張冠李戴,如此反覆犯錯,神明大概也已對我絕望了。也許真的是陰氣太盛了,否則為何如此心虛?

雖然朋友的說法令人不悅,卻深深左右我看待事情的觀點。那說法似乎能印證過去某些不解的現象,也漸漸滲入我的現實生活。於是一邊罵朋友迷信、沒道義、找籍口打發我,一邊卻不得不接受也的謬見。稱之為謬見,實在是因為我心有不甘。他老說我是頭號麻煩人物,沒事情銷聲匿跡,找他準有疑難雜症,總是要一浪費他的金錢--時聞者,金錢也。可是我最終仍是接受了他的謬見,接納那些跟我擦身而過的靈魂。

我該怎麼形容他們,那些看不見的朋友?

知識教導我們如何應對現實生活,卻從未提及面對因無知而生的恐懼時,該如何以對。長期與夢魘為伍,我因此學會察言辨色,漸漸的摸麻出他們的脾氣性格。科學上對夢魘有十分詳細的解釋,那些生物名詞和分析十分權威,可是無法說服我。那時家在山上,舉目望去,半山腰是密密的墳墓。雖然風水很好,卻夢魘不停、病痛不斷。頭痛嚴重困擾我,試過各式各樣的止痛藥,明知無效,出門時總不忘帶兩顆求心安。胃病是宿疾,吃胃散漸漸像吃飯,一次買幾罐。藥店老闆問,你們家人胃都不好吧,是遺傳嗎?

我並不擔心胃,痛了十幾年,已經習慣了它刁鑽古怪的個柱。令人捉摸不定的是心臟,它的運行不太規律,跳兩、三下便停一停,像個太長的頓號,讓人一口氣喘不過來。白天沒事,入夜才來反覆折騰。為了安慰身旁的人,便老老實實的在醫院躺了一天做心電圖,它卻惡作劇日正常。那時社區的地下街有個中醫,我因此吃了不少水銀,也就是名汞的毒藥。那些紅色小藥丸可真漂亮,可惜有毒,少量可以治心病,多了就要人命。想來並不覺得自己的命值錢,因此每天乖乖吃藥。後來醫生搬家,再沒毒藥可吃,心病至今沒好,卻也沒變壞。

此外還有一年數次的感冒,外加每逢農曆七月中旬便掛急診的邪門記錄。那個社區住了六年搬了兩次,每搬一次家,七月十五就會莫名的腹絞痛。凌晨的冷風中從山上下來,經過墳場和樹林,趕到空蕩蕩的醫院,腹又不痛了。醫生檢查過,也說不出所以然。我心裡有數,知道是科學無法解釋的原因,也不怪醫生。那些鮮艷的止痛藥丸,通常都存而不用,拿來做個樣子,給看不見的朋友看。搬來中壢,我早有心理準備。果然,等不到七月十五,我便在壢新醫院留下病歷。同樣是夜半腹痛,只是我已不再驚慌,還閒閒的把乾淨明亮的醫院逛了一遍。

我並不怪他們,這些靈和魂,為了證明他們確實存在而使的小手段。有時也不免會猜,他們究竟長甚麼模樣?有一次把玩收集多年的小石頭,忽然想到,說不定有些是色彩明艷的小靈魂,調皮搗蛋兼惡作劇大既就是他們?通常靈魂總是悲傷的,半夜裡讓人不明所以流淚,睜眼到天明。不眠時他們在黑暗中守候,要我別慌。我看不到他們,卻可以無聲交談,感受到人世沒有的溫暖。我想貓咪一定認識他們,當牠瞪著空氣。眼神充滿恐懼而毛髮豎立,還邊倒退邊發出奇怪的叫聲時,牠一定旦跟剛夢魘的我一樣,因無知而恐懼。如今我和貓咪熟悉他們一如熟悉肉體寄生的世界。說不定貓味在地上翻滾時,是和看不見的朋友嬉戲?可以確定的是,對於我和貓咪,農曆七月並不特別,因為平常靈魂就寄居紅塵,與我們一同生活,或者,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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